落月没有多说什么,玛歌显然是这里头最难对付的人。他现在没空讨要自己的钱,也没空问那些杂七杂八的问题——他锐利的目光扫过一圈,最终落在了看起来最好对付的另一位漂亮学者身上。
很漂亮的女孩,可能只有十六岁,头发微卷着,衣服也穿得整齐而材质考究。
“来吧,告诉我锣去哪里了,然后告诉我他是什么人,这样我就不强暴你。”
他拿出了自认为最有效的威胁手段,可效果好像不太好——因为周遭所有敌人都愣愣看着他,一种微妙的尴尬感散布于空气中,好像比浓雾还湿冷。
过了半晌,还是之前那位老道的护卫打破了沉默。
“逐猎者,你用这种口气威胁怪物一定经常成功,但人不太一样……你应该说得更残暴一些,最好扒了对方的衣服,到一半的时候再威胁。”
落月摸了摸自己的脸,好像真的不是干这事儿的表情:“谢谢你的经验之谈……那我再试试?”
但他没有否定护卫前面的那句话,毕竟当时那只可怜却固执、不肯讲出答案的自然元素,的确吃了他的威胁,因而,他还以为这套依旧管用呢。
正当他酝酿情绪,脸上浮起轻浮的笑容,手还不太自在地想伸过去时——
“不不不!不要强暴我……我、我都告诉你。”这位少女不争气地流着泪,然后不停点起了头。
但落月没有停下手,他要确保自己不被骗。但那只手也没有去解对方的衣带,而是变成了一根手指,直白地指着对方的喉咙。
“希望你告诉我的都是真话。”
“你别为难她了——喂,落月。”仓皇开口的玛歌,念出了他的名字,“现在还不晚,我劝你逃跑吧,我不管你为什么在这里,你对我们做的也可以既往不咎,劝你现在还是走掉为好。”
“为什么。”
“因为我用从你身上赚来的钱雇来的锣,就是这样的强者。他可是从‘最终旅途’里活着回来的强者!”
听到最终旅途这个词,落月心里暗暗骂了几句。那一百枚丰收女神,硬要说也的确够格请来这样的强者了……臭名昭著,却近乎被传说化了的那群归来者。
“听好!我绝不是看不起你,只是……他那种人是专门对付人类的,和你不同……”
落月当然知道这代表什么。
这个世界的强者并不少,但除了军队和社会阴暗面的那些传奇之外,有那么极少数的人,却总是能成为民间最炙手可热的传奇。
每个国度都有堆积成山,随时死掉都不足为奇的贫民。而每当有兽季、各种各样的天灾、或是政治动荡、战争时,贫民总是会死去更多——然而贫民至死之前都会有一丝希望。
那就是名为“最终旅途”的东西。
在灾厄中活下来,尝过世间最多疾苦的贫民里,总会有一批被物色出来的战斗天才,被送入这趟旅程,销声匿迹许多年。而绝大部分,都会死在其中。
数年后,极少数人会活着回来,并且拥有了不可思议的战斗力——这些人也被尊敬地称之为“归来者”,然后战斗至死。这是一种商业模式,但没人知道背后的操纵者是谁。唯一在民间被证实的流传,就是这群归来者的人数,大概只有十余。
他们是种商品,几乎没有成本,靠着一口热汤和几块肉就抓来的璞玉。可却被打磨成了完美的战士,往往要上百、甚至更多的金钱才能雇佣来——但口碑却极好。他们干的活计,永远是见不得光的。
那些大师级逐猎者是对付怪物的英雄,那这些归来者,就是另一种存在——深谙和人类战斗所需的一切神髓,堪称卓越至极的强者。
“他在哪里,和我说了我就既往不咎。”
落月收起了之前的所有从容,不容否定地质问。而散发浓浓杀气的他,也将短刀架在了仍旧哭哭啼啼的学者脖子上。
“你要去送死吗?”护卫笑着问。
“别废话。”
“那你就去送死吧,我们也可以在这里等待救援。他和我们是在途中分开的,去了南边的方向,这次的报酬里,包括蓝宝石之枪的头颅——当然,他自己去取了。”
……
米洛觉得马鞍很难用,而且缰绳也非常磨手。这匹马虽然年轻,可跑得不快,这倒是让她找回了点年轻时的浮躁。但她还是享受这种感觉的,至少还有马镫在,比什么都好。
村庄被突然涌出的浓雾裹着,就连天穹,也同样暗淡了许多。
马蹄选了一条宽敞的草地来前进,至少不会因为视野不佳而撞上什么东西。但即便如此,马奔跑时还是很有顾虑。米洛花了几分钟才回忆起,自己该做个东西。
她随手切着布匹,打算临时做个眼罩给自己的马——然而它的马蹄更为迟缓了。
米洛抬起头,估不清距离感的眼,还是依稀在那片雾的边缘,见到了有人正在朝这边走。他的剑很大,满是缺口和锈迹。拖在地上,时而崩开石子,发出扣人心扉的响声。
米洛摸了摸自己的手臂,有些发麻。即便远离战场已有很久,可身体依然还保留着确认对手实力的本能。
“蓝宝石之枪!”几乎可以算是暴怒的声音,喝停了她的马。
“谢谢你记得我的名字。”她柔和回答,“那,你是?”
“我那赌徒父亲,死在了和你的战斗中。”
“哦?我不记得了,每场战争都要死几千上万的人,他们都有一张死人的脸,没什么区别,所以我不知道你父亲是哪一个。”
边说着,米洛边将手里的布打起结。
“但那是宗教战争,你父亲如果站在祭龙教的对立面……我想,他死了也很难有墓碑吧。”她由衷说着,似乎还感到一丝同情,但字字句句都是嘲弄,“噢,我明白了,你父亲一定是那种最低劣的贫民,连选择自己阵营的权力也没有,就那么被抓去参战,然后被当做炮灰碾碎了。”
锣停下了脚步,将双手握在裹满纱布的剑柄上,全身布满伤痕的强横肌肉,仿佛连周围的雾气都震开了——
“我早已为他立下墓碑,因为我从最终旅途里活下来了。”
“原来如此,归来者。”
“我来带你的人头回去,毕竟价值五万枚金币。”
米洛根本没有回话,只是以不容拒绝的手揪住马首,给它戴上了刚好的眼罩。她苍老的手安抚完马后,握住了枪柄最末端。
她轻轻荡了一下缰绳,然后紧紧把控着马的奔跑路线。米洛低头看了看,心想这家伙慌张起来,总算是能踩点尘土在身后了。
然而锣继续恶言相向——“有人把那场宗教战争说成是‘蓝宝石战争’,我还以为蓝宝石之枪有多么威风,实际上呢,只是个奶子干瘪的丑老太婆。”
“真可惜,你没见过年轻时的我。”
二人都不再开口,因为距离已拉近了很多。
锣有十足的把握,能一刀断了这没披甲的瘦马,然后再顺势砍飞米洛的头。他没有半点怜悯,因为自己迄今为止斩杀过的大师级逐猎者,也不仅有几人了,他没吃过败仗——从来没有。
“这次也是。”无比自信的低声,从他的喉咙里呐喊而出。
马蹄已近在眼前,锣以完美的姿势迎战——巨剑被轰然挥动,那气势仿佛一声炸响。他曾用这样的气势,击碎过一座死守不开的城镇大门。也曾撼动过七层级的巨大野兽,更不用说眼前的一人一马了。
马匹嘶鸣,米洛手中的枪微微动了动。锣嗤之以鼻,心想这难道就是蓝宝石之枪的攻势?而一道暗钝的寒光,只是轻盈划过,让他更为自满。
毕竟,那枪根本就没有到锣的面前,却让他的手腕飞走了。
切口溅出赤血,疼痛还未传达。那把巨剑,倒是滑稽地飞了出去,隐约还能听见上一击的余韵。
锣呆然在原地,米洛的马正好和他擦肩。他隐约看见枪尖又一次动了动,极为曼妙的枪头切出一条曲折的线,他从未见到过这样的攻击。
可他丰富到不可思议的战斗经验,还是判断出了两件事——第一,自己莫名其妙地输了。第二,这就是自己最后一个念头了。
锣的视野歪扭了起来,很莫名其妙地俯瞰着地面,而且越来越高。他能看见草木、能看见更远处的树枝,自己自己的血飞溅。到他看见自己没了头、更没了手,跪在地上还没完全倒下的身体时,他的意识才终于安详离去。
他死了,没有痛苦地结束了自己的一生。这具尸体仍旧以生前的模样跪在地上,只有不停歇的血液缓缓从切口上流下,仿佛成了一眼活泉。
米洛根本没回头看他的死样,也对自己刚才的攻击不骄不躁。
因为这是理所当然的结果,而且在久违地用出这两枪后,她也的确有些累了……可惜还不能休息——想到这里,她不由叹了一口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