眠泪特有的酸臭味本是很糟糕的味道，需要用香料来中和，但对于渴望睡眠很久的落月而言，甚至有点吸引人。
用布帘遮住窗外斜阳后，他脱掉了那身麻烦的逐猎者装扮。这才试着蘸了半滴眠泪，点在额头。刹那，清凉如静电的触感窜遍头皮，仿佛要直击大脑。
意识迷离。
一年前，开销半个金币做出来的——被最高级安神香料和羽毛填充的枕头，此刻让人沉醉。落月模糊间觉得，自己身下的床铺等同于天堂。
这正是通往睡眠的路，合上眼睑后，黑色的视野里只有光斑流窜。仿佛……随时都能安然沉睡。他顺从昏沉的意识，想从中坠入无边无际的沉睡中去。
但始终没能睡着。
无奈之下，落月坐了起来，心想是剂量不够，便干脆又滴了一整滴在额头上，这让他很心疼。但为了能久违安眠一次，这也是值得的。
心想着“这下总该能睡一会儿了吧”，落月合上眼睛，再次躺回了床上。
可——期待中的安眠，并未到来。
那刺激性的滋润更剧烈了，但一股股电流般的触感在脑袋里乱窜，让意识昏沉了片刻，却无法让他睡着。更甚的是，这效力也不过持续了几分钟便褪去。
反而还有提神醒脑的功效……
“这玩意儿是假货？”他拍了拍床，干脆坐起身来，仔细嗅了嗅还剩三滴的眠泪，“和上次的一样啊……不是假的，奇怪。”
也许是用法不对？他又尝试了好几次，比如舔一舔，涂在太阳穴上，或者是抹在鼻子里。
直到常见的毒药用法全都被尝试过一遍之后，整个人神清气爽的落月对着空瓶子愣了很久……
在常向逐猎者发布委托、提供情报的公会，落月了解过眠泪的作用，传说强如六层级的凶兽，也有过被它放倒的经历。
结果对他毫无作用……
“真苦。”
唯有刚才舔瓶子时留下的滋味，在口中久久不散。
随手拿了件野兽皮革做成的风衣披上，他打开了房间的门——门外仍然弥漫着那锅红齿雀的浓香。作为正常的逐猎者，他动了些饮酒的念头，不过转念一想，那锅肉肯定一点也不剩了。
门外，眠眠坐在窗畔，膝上堆着几十张堆叠的悬赏单，她正一张张翻阅。
“那些都是长期悬赏。”
“嗯……”
“怎么，看到熟人了？”
这是落月的打趣说法，那里头除了各国的罪人外，还有大量远近闻名的凶兽。眠眠也是那一边的，兴许还会认识几张面孔？
“咦，落月不是睡觉去了吗？”
“睡不着，那东西对我无效。”
眠眠讶异地眨了眨眼，从悬赏单上挪开视线：“……可能过期了？”
“……有可能。”
这倒是个可能性，落月也不再去细想，反正没效果就是没效果。
“你在看什么？”
“看今天你杀的人……‘扭曲历史者’。”眠眠将一张悬赏拿起，在落月面前抖动了几下，“我不明白人类的钱币，但这个数字很大呢。”
正想对眠眠讲讲那群人的事时，落月的余光瞥见桌子上的锅——仍然细嫩的肉，还剩了许多。在初夏时节，砂锅的保温足以让食物依然升腾热气。
“你、你居然没吃完？”落月感到很激动，谢天谢地，眠眠的肚子不是无底洞。
“那是留给你的那份……我只吃了一半……好吧，三分之二。我建议你快点护好食物，否则可怕的怪物就要抢走它了。”
说着，眠眠学着鸟的样子张开小小的口，将淌下口水的尖牙露了出来。还用嗓子发出悦耳的低吼，声音柔如夜莺。
能从笑容里看出，她学会了开玩笑。
落月认真地道了一谢，坐在桌前吃了起来。
熟悉的逐猎者曾说，人生有三大乐趣，和怪物殊死搏斗、吃美味的饭菜、睡一个无忧无虑的好觉。他已经失去了其中一个，便更用心地去享受剩下两个。
嚼着肉丝的时候，他讲了些关于“扭曲历史者”的事，要在这个偌大的世界旅行，多了解些敌人总是好的。
“他们自称世界的历史是错误的，比如说，吟游诗人们口口相传的神话，其实有另一个渎神的版本，它们将此奉为正典。”
“如果他们是对呢？”她反问道。
“不，是错的。不光有神话时代留下的许多证据，还连遥远的兽国、女妖的国度、极北的冬季群岛，这些极为憎恶人类的地方，所保持下来的历史也和我们的一模一样。”
“唔。”
撕下肉块，蘸了些胡椒酱后，落月继续说：
“这群‘扭曲历史者’的言语，具有蛊惑人心的力量。曾引发许多叛变的事件，让各国……以及他们背后的‘祭龙教’担忧不已。毕竟，神话便是人类的立国之本。”
“原来如此，异教徒的话会影响统治。”
“你真是野兽的后代？”落月忍不住问。
“那当然，我是妈妈和爸爸的孩子，那时，我可是啄碎了蛋壳的幼鸟。”她挥了挥手，似乎是想扇动翅膀，可惜她只有细长肤白的手臂。
“对了，这个给你。”他将口袋里另一枚熠熠生辉的金币取出，轻轻一抛丢到眠眠手中，解释道，“我俩旅行资金的一半就交给你保管，丰收女神会带来好运。”
“可以吃吗？”
“别……别吃，那枚金币能兑换一千枚左右的银币。”
眠眠点点头，她仍记得自己那一顿吃掉了多少钱，于是腼腆地说：“我现在已经不饿了，可以一星期不用进食。”
“那就好。再提醒你一句，外面的普通三口之家，五枚银币就能活一个星期。”
她微红着脸，手指将几张悬赏单揉皱，嘴巴一开一合不知想说些什么。但落月的话，先一步到达了她的耳边。
“今天我们顺手抓到的那个人，能卖很多钱，所以暂时不用担心饭钱——趁着我们把钱挥霍一空之前，让你吃几个月的饱饭还是没问题的。”
那个活着的女孩，至少能换来五十枚丰收女神，而“工匠联合会”方面，指不定也会支付一些酬劳给他，当做保护的谢礼。落月有些懊恼，不该为了那瓶没用的眠泪，就兴奋到把另一个给杀掉。
从口吻看，那可是“扭曲历史者”中有一定地位的人……
他把这些无趣的事从脑海里赶走，接着说：“把你的衣服做好，我们就出门。”
“去银海。”
“对，还有你想看的这个世界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