时间不会因为一个人停止运转，如城东的日头终究要在城西碰面。我这样想着，仅仅是因为每次在我即将生离死别之时，能够知道，有人可能在某处某时，无心救下我的生命。
赵生城依旧是坐在中间，中间，有着桌子，桌子的对面依旧是一把椅子。这些老玩意儿不会因为自己的死而变了模样。赵生城再也没有看见其他的东西了。可能就在自己的余光下，或是扭头的之外。但是，只要不去注意，只要不再扭头。自己能够看见的东西，只有这么一点。
陪着自己的生的也就只有这么点东西。
“老爷。朱先生前来拜访。”
赵生城收回自己的视线，视线中的景象慢慢变得清晰。他还没有老到看不清的地步，不知对于这件事自己应该是喜是忧。
“赵老。”
赵生城看着站在中间的朱景龙，年轻人的腰杆果然挺得比自己要直很多。
“这次来，是想专门感谢一下赵老您。”朱景龙抱拳说道，“因为您的康慨相助，至少现在战士们都无大碍了。”
赵生城点点头说：“药呢？不够的话我可以再想想办法。”
朱景龙急忙制止道：“先生还是不用了，这几次的大动作侥幸没有被人发现。如果再这样下去，只怕先生您....总之，没必要为了我们搭上性命。”
赵生城想起了什么，他扭头看向朱景龙说：“上次我让朱年送的货物，是不是被扣留了？”
朱景龙想了想点点头之后说道：“有这么回事，但是很快就放行了。也是这件事情之后我认为这样的行动还是不要再进行了。”
“哈哈....”他想笑起来，但是很快又觉着自己笑的过于费力，最后只能哼哼几声。听起来就像是垂危生命的几句提醒。
“赵老，以后我们的事情还是让我们自己来处理就好了，您照顾好自己。”
朱景龙这次前来不止是道谢，看着当今的局势，他能够想到如果再这样下去日本人根本不可能留下什么退路，但是至少不能让其他人受到牵连才是。
赵生城没有说话，抬头望向了门口，两扇大门紧紧的闭着，最多供人进出的也只有现在看不见的侧门。自己的内堂再怎样的打开窗户漏出风来，也无法去换换外面的空气。
“你的话我听明白了。”他起身，双手挥挥说道，“是想着我们不受牵连对吧？”
朱景龙这次没有说话，他知道眼前的这位老人要比自己更能看懂形式。
“想不到这一辈子都快要过去了还能帮助国家半点事情。也算是让我这心里好受一点了。”
朱景龙听的这话感觉自己的心并不怎么舒服，但是他最多就只能将头低低，肩膀缩缩。自己能够干什么做什么？这样的兵，还能保护这些城里的人？
“北平城外，还有更多的土地，更多的人。”赵生城看着朱景龙已经有些站不住脚的样子，知道他心里也不好受，“只要你们敢打。敢跟他们对着干。那这些都值得了。还会有更多人帮助你们，更多的人会加入你们。你们还年轻不是吗？北平城多会能够见着天，还得要看你们。”
朱景龙还能再说些什么？站在这里，看着这个已经年过八十的老人，最多只能点点自己的头颅，晃晃脑子，让眼睛更加干净一些。
“赵老，多多保重！”
赵生城还是想说点什么的，但是有些话到了嘴边又不得不停下。他知道，自己老了，很多话只是自己的唠唠叨叨。他看着朱景龙的身影，最后在一声叹息声之后说道：“替我谢谢那个战士。”
“战士？”
“叫华子生。”
朱景龙怔住，短的一瞬间想了什么，之后又想在嘴边说出一点什么，但是很快就是一个闭嘴的动作。
赵生城看着他的样子轻轻问道：“还能见道吗？”
“知道了。”
朱景龙最后走的时候没有其他的停留动作。迅速的走出赵府，用自己最大的能力。
此时，已经是十月份了，秋末的季节已经渐渐过去。人们开始想要骗着自己，开始用自己的身体去试探着天气。可能冷了点，但是还不太碍着。还是有点热呢，又在无意中慢慢穿起了小马褂。
他们都知道，都晓得，北平的冬天只在一夜之间来到。来的快，死的也快。
“天气凉了还是少出门的好。”
白越很少去这样关心自己的女儿，他是一个文人，有些话就算是知道又不肯从自己的嘴巴里说出。很多事情也是如此。
“嗯。”
白净收回自己的视线。看着手上不知什么时候拿起的毛线。
“不如就不学了吧？”白夫人在一旁终于只好这样说道，“想看看书的话还是去看看吧。”
白净知道自己想要干什么了。急忙抱紧根本没有织下来多少的毛衣架子说：“不用，还是可以的。”
白夫人只能在一旁轻轻的叹气，抬头看着白越，白越躲不开，对上的视线里满满的期待。
终于他只能起身，放下自己手中不知名的报纸走向书房。
很快又拿着什么东西走下楼梯。
“我出去一趟。”
白夫人故作大声的说道：“天冷了，我去给你拿冬天的大衣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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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不用很快就回来了。”
白夫人轻轻对着白净说：“我去送送你爸。”
房间里一下子就变得安静了，脑子里回荡着最后听见的那一声关门声。
她想再学着织下去一点，但是显然刚刚的走神让自己忘记了仅仅学到的那么一点东西。
果然，不喜欢的东西，连记都记不住。
门再次响了，她勐然扭头看着自己的母亲慢慢走进来。
“我再教你吧。”白夫人轻轻握起她的手说，“反正时间还是有的。”
白越这次少见的叫了人力车。清水肃开始本想给他配一个司机但是被他直接拒绝了，现在坐在人力车上。整个人面对着阴冷的风。股股从自己的袖间钻入，让自己整个身子都渐渐变冷了不少。
“老爷，下面就....”
车夫面露难色，白越知道，还是给了他该有的路程钱数。
“谢谢老爷！”
车子很快又消失在自己的眼前，仿佛自己从一开始就站在这里一样。白越再次裹紧自己的衣服，沿着街边快步走着。
知道进了报社，整个大脑里都出现了轰鸣声。这里人机嘈杂，印刷声还有着翻阅声。更甚至是社员之间的喊声。报纸就在这样的哄吵中慢慢出世。
“啊，社长。”
白越顾不上打招呼说道：“今日的新闻下发了吗？”
“这，一早就下发了。我们都是一早就开始接受电报跟新闻的。”
白越这才想起来一些自己在这里的记忆，但是这种地方，根本让自己提不起任何的兴趣，现在的他更像是一个编辑作者，最多投投稿子，做做模样。整个报社形式上已经渐渐脱离了他。
“今天的报纸全部停刊。”
“停刊？！”
白越轻轻的点头再次重复道：“全部停刊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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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这.....社长，全北平城现在就我们一家报社，你这突然停刊了..不仅是中国人，日本人也....”
白越这次扭头正眼看着他再次轻轻的说道：“所以，现在，立刻给我停刊！”
得到消息的社员纷纷停下了自己手中的活计。
“停刊之后有什么事情都来找我。我负全部责任。”
他们眼中的白越根本不会像现在这样发号施令。作为一个文人他最多就是说说，实在不行再教导你做一做。声音都不曾大过几分。
”全部照办！听不懂中国话？！”
白越看着还有机器作响，再次大声喊叫，整个房间里都是他的回声。他就这样站在桌子前，看着身边一群群中国人说道：“今天报纸全部停刊，包括日语报。”
这是最后的命令，他们终于照办，整个房间就渐渐停下了声音。
白越的呼吸慢慢回复平静，谈不上冷静，最多是做了几次深呼吸之后极力跟最开始的模样一般罢了。
“今天所有人都回家去。这个报社留我一个人就可以了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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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们纷纷开始行动，这次出其的听话所有人都快速离开自己的岗位。
白越在中间找到了一个椅子，拉着它慢慢的坐了下去，看着依次走出的社员，整个人都有着说不上的轻松。
“社长这到底是个怎么回事？”
站在面前的一个人轻声问道，白越看着他的工作牌，才想起来这位是这里的副社长。
“你不用担心，回家就好，这里剩下的一切都交给我。”
他明显还想问点什么，但是白越的眼睛已经将他的嘴扼住。
知道所有人全部走完之后，整个报社终于清净了下来。但是他知道这份清净只是暂时的，很快就会有更加热闹的景象。
北平城内的人依旧走的很快，至少没有什么功夫在街上随意熘达。因为什么？因为他们希望别人叫自己北平人而不是满口的良民。
街道边的小商小贩也是如此，头也不愿意抬的过高。买东西，已经耗光了他们所有的力气，随着街上的行人一样，卖东西几乎不用说话，仅仅是伸个手指点点头的样子。
“白先生。”
白越再次抬头的时候看见的是土左贤二的脸，他的脸几乎占满了自己的眼睛。
“听说你将报纸全部停刊了。”
白越轻轻的点头说道：“没错，社员们已经回家了，今天没有任何的报纸。”
土左贤二皱眉，再次问道：”可否让我知道，到底是什么原因？“
白越再次看着自己手中的东西说：”要说原因的话当然是有的，但是现在不是说的时候。”
“哦？那白先生觉着什么时候应该告诉我呢？”
他的话里充满了戏虐，甚至身子让开了一点道路，让他更能看清自己身后带枪的日本士兵。
“让我见道清水司令的时候。“
”清水司令？“土左贤二皱眉，”有什么要紧的事情我可以给白先生转达。“
白越轻轻的摇头看着他的脸说：”我必须要见道清水司令才可以。“
土左贤二的表情再次转变，但是这次很快再次开口道：”白先生，这种事情可以满足你，但是你要知道，一旦见着清水司令，事情可就没有这么容易去解决了。“
”当然。“白越这次几乎没有停顿，话里是对土左贤二这样拖时间的厌烦，”就是因为如此才要见着清水司令。“
土左贤二看着他这个样子根本不知道他到底要做些什么。这个男人明明就是一个写书的，不过是被清水肃多关注了一下，现在就有能力这样跟自己说话？更何况是一个中国人？！
”事不宜迟，跟我上车吧？白先生。“
白越再次直接穿过了他，走向车去。土左贤二的脸上渐渐变得狰狞。
白越从未这样冷静过，抱着手中的东西仿佛有着莫大的力量。手因为一直没有移动，缓缓散发着热量。在这样的初冬季节他整个人渐渐都有了活力。
直到到了司令部，土左贤二再次命令道：“先生先等一会，我先去给清水司令提前说一下。”
等到再次出来的时候，白越已经站在了台阶上。显然他是一刻都不想等待了。
”里面请，白先生。“
直到大门敞开，白越才看见了清水肃。距离上次见面，已经隔了很长一段时间了。
“清水司令。”
清水肃点点头看着白越问道：“不知有什么事情，专门来找我？”
白越将自己手中的东西拿出，慢慢揭开包裹说：“你交给我的任务已经完成了。”
清水肃挑了挑眉说：“全部完成了？”
白越点点头后说道：“当然，全部完成。”
白越向前走了几步之后递给他身边的士兵，很快就转接到了清水肃的手中。清水肃双手接过之后，翻看了很久才慢慢的合上。
“白先生果然厉害，跟我想的一摸一样。”清水肃再次满意的点头后说道，“报纸可以停刊了，现在全力印发文章，免费发放。”
白越轻轻点头，清水肃显然没有说完，再次想想之后说道：“还有学校，课本也可以更换。白先生，你的功绩我可以向天皇反应！”
白越再次轻轻的点头看着他的眼睛这次，他问道：“司令，您只要告诉我一件事情就可以了。”
清水肃看着他的表情很快就领悟到了他的意思。
“你想问的，应该就只有一件事情吧？”
白越点头，他没有避讳，也没有理由去避讳。
“告诉我吧，司令，华子生到底怎么了？”
清水肃冷漠的回复道：“如你所见，现在没有叫华子生的了。”
“就是这一点。”白越看着他的眼睛继续问道，“难道司令真的杀了他吗？”
清水肃这次没有说话，整个房间再次没有了声音。
白越知道这是一次默认，默认之后，他再次开口道：“那我的女儿怎么办？清水司令，你不应该这么做，不管是对于你而言，还是对于我。华子生都不应该死。”
清水肃起身，与白越拉开的距离。
现在他看着白越，整个人都不像是他曾见过的样子。他是一个文人？他现在反而害怕他突然从背后抽出一把刀。
”白先生，我始终相信，文化可以改变一个人，不论是中国人，还是日本人。因为他改变着一个人的思想。从一开始我让你主办的报纸，也有这样的作用。“
”我现在，只想知道，华子生到底真的死了吗？“
”思想，可以衍生更多的思想。不说新生的婴儿。你看看现在城里的人们，也开始慢慢转变不是？白先生，你是一个聪明人不是吗？“
”......“
”华子生也是。所以他的死，是必然的。“清水肃看着白越指着自己的脑袋说，”有些人的这里，反而一次都不会改变。“
清水肃这次是走出来目送着白越离去。直到他坐上了自己专派的汽车，渐渐的远去。清水肃的脸因为风变得冰凉。
北平城的冬天已经来了啊。
我看着清水肃，不知道他在想些什么。仅仅看着他的背影，依旧是捉摸不透。
”现在，你应该知道自己做些什么了吧？“
他用日语跟我说着。
我点头轻轻的说道：”他也算是你的砝码吗？“
”他？“
清水肃转身看着我说道：“是不是当然只有你知道不是吗？”
我没有做出其他任何的动作，单单穿着日式军装站在这里就已经够我难受的了。它的厚重感是我从未想到的。
“我什么时候开始行动？”
清水肃这次走进司令部，没有看着我。
声音是风顺道带给我的。
”不急，我自有安排。“
最后，我只能看看门外面的天空。乌云满天，看不见太阳。
北平城内的人们开始慢慢的恢复自己从前的作息，他们渐渐知道在这里的日本人真的还没有做到真的赶尽杀绝。虽然会有所蛮横，但是至少没有真的开始危急自己的生命。
但这不代表自己的心就可以不痛了。反而让他们更加悔恨自己生在了这里。成为了良民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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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这样悔恨在夜里，也沉寂在夜里。
“情况有变不是吗？”
苗圃剩点点头，看着忙活完的杨涛。
“所有都变了不是吗？”
是啊，所有都开始转变了。杨涛看着那间房间，明明在最开始的时候，还在那里喝茶。
杨涛突然笑了起来说：“倒是让那小子轻松了。”
苗圃剩也笑，但是两个人互相看起来的表情并不算是好看。
“冬冬！”
门突然被人敲响。
杨涛皱眉喊道：“夜深了，关门了！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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“冬冬！”
反而这次更加坚定。